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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帝皇圖第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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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淵強忍下自己翻湧的心緒,讓聲音聽起來和往常無異,“楚王為何這麽在乎一個百年前的人?”

“只是有所感懷。”謝相知聲音淡淡,像是沒有發覺裴淵的神態有任何不對勁之處,說著忽而又笑起來,“生在當世,還是憐取眼前人為好。燕王說是不是這個理?”

“若阿謝當真這麽想便再好不過。”

謝相知將空了的酒杯遞給隨侍的將士,秾麗眉目神情疏淡蕭散,他半垂著眼瞼,凝視著這座對帝王來說簡陋的陵墓,初冬淡薄地幾近虛無的日光投在他眼睫之上,帶出一片陰影。

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。

陵墓之前草色荒蕪,碑文早被百年風吹雨打磨損得看不清。

“回城。”

今冬無大事,只有徐丞相偶感風寒,請了半月朝假,再就是清河公主霍紜如賜婚一事值得楚宮忙碌幾許。

這也叫謝相知頗為頭疼,霍紜如既然封了公主,今歲前又要成婚,能代掌內宮事物的女官一職便要空出來。謝相知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接霍紜如的手。

霍紜如善於揣測上意,這麽多年才這殺人不見血的楚宮中活得如魚得水,當下就上奏薦林氏第十六女接任她擔任內宮掌事女官一職。

這位林氏女公子是林氏少君一母同胞的妹妹,單名一個璽字,今歲春剛過及笄之年,許了洧陵陳氏的長房公子,在蘅州素有才名,又樂善好施,蘅州不少百姓都極為推崇她。

執掌楚宮宮務,同前朝臣子一樣享三品待遇的女官,又有霍紜如封公主和賜婚的先例在前,對這些金尊玉貴的世家嫡女來說也是個惹人垂涎的位置。

謝相知似笑非笑提筆在她折子上批了個“可”。任職的旨意便由霍紜如親自帶往蘅州林氏。

這位林璽女公子說來與別人不同,自幼飽讀詩書,頗有想法和見識,不願與尋常女子一般一生囿陷後宅相夫教子,因此當下便接了旨意,也不顧母親勸阻,執意要當下就往楚王宮去。

霍紜如含笑阻止了她,道:“待我與你兄長一月後成婚你才接手我這職位呢。這一月你不若來南州我家中小住一番,我與你講講楚王宮的規矩?”

林璽自是無有不應。

林、霍二家的婚事敲鑼打鼓地準備起來,場面熱熱鬧鬧,楚宮裏謝相知與裴淵相處的也越發得心應手。

唯有一件,若是謝相知有一點提起昭帝百裏澤的意圖,裴淵馬上就會別開話題。

謝相知見此情狀笑意頗深,但他也不和裴淵解釋,只支頜笑吟吟看裴淵眼底神情萬般變幻。

裴淵心想畢竟是百年之前的人物,再如何也抵不過眼前活生生的人。若是用盡手段也得不到那顆真心,那必然也要得到人。

他本就是屍山血海裏不擇手段爬出來的惡鬼,溫文爾雅的皮囊只是為了迷惑世人。如果皮囊無用,那何不暴露本性,不擇手段奪取自己想要的呢?

系統眼眼見他們這個相處模式——謝相知分明有意撩撥,卻態度從來含糊暧昧不清,叫人讀不懂他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。裴淵則在百裏澤的事情上走了偏執路子,眼瞅著就要黑化了。當年百裏澤還只是象征性地把謝相知在寢宮關了幾日,眼下換成求而不得,不知這位要怎麽發瘋呢。

尤其是……

[您真的不打算向他透露一點消息嗎?畢竟雍京皇宮裏還掛著前朝歷代帝王畫像。若是日後讓裴淵看見他和百裏澤像足了十成十,還不知道會怎麽想?]

系統急的數據庫都要老化了。

[從來不是我不讓他記得前塵種種。何況便是解釋了又能如何?他既想不起便推脫說前世今生麽?你真以為他會把前世和自己當成一個人?]謝相知懶洋洋握著一把綴著白玉流蘇的扇子,輕輕沿著檀木小桌邊緣敲擊。

[便是退上一萬步,憑何只有我一人記得種種?]

[楚北澤那一世,可不是我主動去招惹他的。]

謝相知放下扇子,起身朝寢宮內殿走去。

系統迷惑不解地刷新了一下自己的數據:如果它沒記錯的話,雖然是楚北澤來了謝相知的劇組試鏡,可提出潛規則的人……是謝相知吧?

人真是覆雜的生物。系統面無表情地按下了申請更新數據庫的資料,希望新資料能讓它理解一點吧。

十二月十四,宜出行、定盟、納采、求嗣、嫁娶,是今歲最後一個宜嫁娶的良辰吉日。

楚王義妹、清河公主霍紜如自霍府出嫁,按長公主規制一百零八臺嫁妝,紅綢鋪滿十裏長街。

楚王謝相知親自送嫁,燕王裴淵送白玉如意一對、瑪瑙翡翠寶石珍珠一盒為公主添妝。

這樁婚事,明眼人都知道不僅僅是樁婚事這般簡單,但這絲毫不影響來賓臉上喜氣洋洋的笑容。

“這場婚事倒是辦得熱鬧。”裴淵站在謝相知身側,輕聲道。

“往後會有更熱鬧的婚事。”謝相知狹長的眼尾後一抹笑意流出。

“那就希望我和楚王都能參加那一場更熱鬧的婚事,而且不是站在這眼睜睜地看著。”

“燕王想參與進婚事流程?想來若是燕王願屈尊降貴為公主出嫁擡轎,清河公主定然不會介意。”

謝相知故意曲解他的意思。

觀禮的人群中,一個鵝黃衣裙、容貌秀美的姑娘站在另一側,見謝相知視線望過來,不由得抿唇微笑。

端莊大方。

這便是林家那位女公子。霍紜如回府備嫁的數日之前,她已經求見過謝相知。

“我知王上召我做這掌管內宮事物的女官是看重我。但我願上楚都來做這個女官並不是因為王上看重我,而是因為我不想作為一個男子的附庸,一生只局限於後宅,生來的意義只有相夫教子。也許旁人願意如此,但我不願。”

“我自幼聰慧,自認才情不輸男兒,為何不能如男子一般居於廟堂,建功立業?”

“王上,我想做女官,不是只掌管內宮宮務的女官,而是能堂堂正正立於朝堂之上,能參朝議政的女官。”

年輕的女公子眼神灼灼,神情堅定。

“楚國朝堂既是能者居之,我為何不可?”

謝相知正視這個眉眼猶帶稚氣、不過堪堪十五六歲的小女孩。

“林姑娘,這世上要什麽東西都得自己去拿取爭取,而不是懷抱明珠等待別人給予。本王想要天下,那就去拿,你想要入主廟堂,那便去做。楚國律法裏,女官與朝臣一同享地位待遇,可不僅僅是指那份薪酬。”

“楚國律法之中,也從未有哪一條寫過女子不能科考,不能入主廟堂。無論她是否嫁人。”

林璽微楞,片刻後才叩首三拜。

“多謝王上。”

……

這個今歲的最後一個良辰吉日並沒有就這麽好端端順利度過。

當晚,楚國大丞相徐渭於府中遇刺。

楚王宮已落鎖的宮門再次被叩開,謝相知帶太醫令連夜趕往丞相府。但老丞相傷勢極重,又年事已高,回天乏術。

天亮之前,徐丞相咽下最後一口氣。

……可惜了,今生到底沒能再見故土一眼啊……

從此後便是游魂歸不得……

北望帝都,何處是帝都?只見無數山。

到底是隔了無數山……

謝相知站在他床榻前,微微沈默。

天色微熹,楚王踏出徐丞相府。他神色沈默冷峻,深紅廣袖如灩灩血色在天光中鋪開。

十二月十四,宜嫁娶,宜……入殮。

十二月十四,清河公主出嫁。

十二月十四,楚國大丞相、世襲齊國公徐渭薨逝。

謝相知一宿未眠,而楚宮之中,也有人一宿未眠。

燕國的探子千辛萬苦混入楚宮之中,將情報傳遞給燕王。

“……此次徐丞相之事,應當是楚地門閥所為。”

燕王裴淵聞言卻輕輕搖了搖頭:“不,不是楚地那些世家。徐丞相今歲入冬之時就感染了風寒吧?宮中一直派禦醫過去。”

“王上的意思是,這是楚王和徐丞相……”聯手做的局?

“除了徐相和楚王,不會有人知道到底是風寒還是病入膏肓。”

裴淵望著窗外堆著一層薄薄細雪的桃花花枝,它們還沒有抽出芽,但已經積蓄了一整個冬天的力量。

“看來孤弄錯了一件事。”裴淵並沒有因為弄錯什麽事而惱怒,反而有幾分淺淡的愉悅,“我以為他是我的皇後,卻沒想到他是這天下的君王。”

……

十二月十五日,楚王謝相知下旨,丞相徐渭逝世,以國喪之禮葬,賜謚號文德。為悼哀思,罷朝三日,舉國同悲。並下令徹查丞相死因。

十二月十八日,楚王再次下旨,開辦女子官學,且於楚地境內推行女官制,女子享同男子一般權利,可開戶、科舉、入朝為官。不論是否婚配與否。

當日,謝相知再下第二道旨意,任命林氏女林璽為蘭臺禦史,掌管女子官學一事,賜尚方寶劍,可行先斬後奏之權。林璽走馬上任,楚國第一位正式站於朝堂之上的女官橫空出世。

朝野反對之聲一片。

十二月十九,刑部查明徐丞相死因,乃楚地門閥暗自謀劃所為,楚王大怒,株連數十世家,百餘人收押重獄擇日斬首,其家眷親屬一千三百餘人遭貶黜流放,年幼無辜子女可免其責,但三代不得入朝為官。

世家風儀就此淪為歷史長河中不值一提的塵沙,三代內再不得覆起——這足夠一個世家的勢力徹底落敗消亡。

血染長街,震驚朝野。

十二月廿一,田賦改制在楚地內開始正式實行,再無阻力。

十二月廿六日,納蘭溪自雍京歸,秘密入南州境內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明天要早起,不能再熬了,只更這麽多。

最近好卡文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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